要是在攝影師眼里,這是相機里是堪稱完美的畫面,無論是光影的分割、黃金的構圖、獨特的氛圍,乃至中心的人物耀眼都足以讓攝影師尖叫;
要是在畫家眼里,這便是自成驚艷的油畫畫布,以墨彩宣泄出肉眼難以保存的靈感火花,沖撞著畫家固有的審美,讓他們甘愿提起畫筆。
但是,在親媽眼里,那就是一個愛而不得的少年的自怨自艾。
她在西澤爾對面落座,忍著笑問:“又碰壁了?”
……這個“又”字就很靈性。
西澤爾聞言抬頭,立刻回頭瞥向垂手在側的路易。
很顯然,路易把他昨天的行程匯報給了郁周。
郁周也沒有讓路易背鍋:“是我問的他。”
路易也適時開口:“下次少爺吩咐,我會守口如瓶。”
西澤爾無聊扯了扯嘴角,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
“什么碰壁?我怎么會碰壁!”他猶記得這個挑戰他自尊心的問題。
雖然昨天江棠在得知他的應援行動以及將參與第二期錄制后,無聲看他許久。
但最后還是同意他的邀請,兩人單獨享用一頓美味大餐,吃得西澤爾很是饜足。
一切本來都是開心的,連昨晚的睡眠質量也格外的高,閉眼睜眼就是大天亮,還心情愉悅地哼著小調,準備出發來莊園、和郁周匯合后去接外婆出院。
結果開車到半路,他突然想起那宋山明導演所說的“恐怖主題”,還像個魔咒似的盤旋在他腦子里,始終縈繞不去,很快將他的好心情拽到谷底,轉為郁悶。
西澤爾在開始演戲后,做過很多特別的嘗試,拍過兩部被愛好者奉為經典的cult電影,還演過很多獨立特性的諸如變態殺手、陰郁大反派之類的角色,那幕在受害者血淋淋尸體前拿著手術刀微笑的畫面更是載入世界影史。
但是他本人的膽量,卻不算大。
確切地說,他討厭所有靈異鬼怪,不論東西方。
為此,他還拒絕過吸血鬼題材的劇本,那電影后來成為世界上最賺錢的系列電影之一,在西澤爾拒絕后接棒男主角的演員更是一炮而紅。
不過那個電影系列也是出了名的票房高口碑差的商業電影,所以西澤爾沒接,業界和觀眾也不覺得有半點問題,還覺得是西澤爾愛惜羽毛。
事實卻是,西澤爾不想為了演一個吸血鬼,在烏漆嘛黑的古堡里演戲,更不想跟鬼這個字沾上半毛錢的關系,所以他連劇本都沒打開!
這次,他真的要為了錄制綜藝,就去踏足從未接受過的領域?
*
郁周看著兒子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頓時覺得好笑:
“以你這脾氣,幾個女孩子能忍得了?當年你爸追我的時候,我看他把下巴揚上天的高傲樣兒,恨不得打他一巴掌,最后還是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又抱著玫瑰在雪夜里等了我一夜,我才答應他的追求,不然哪有你出生的機會?”
好笑之余,也還是希望兒子能夠得償所愿,所以絮絮叨叨地開始給他傳授追女孩子的心得。
西澤爾剛開始還是聽得很認真,但是聽著聽著就覺得這故事好熟悉,似乎已經聽過很多遍……等等!
他不滿地瞪著郁周:“這不是你跟爸的愛情故事嗎?”
小時候這對恩愛到容不下旁人的夫妻,與他相處時間不長,卻各自都愛拿他們學生時代的愛情故事當作睡前故事素材。
西澤爾也從幼時的好奇興奮,到后來的無動于衷,聽這么多遍都能倒背如流了。
理直氣壯的郁周:“對??!你的性格就是你爸還沒遭受毒打時候的性格,你爸都能追到我了,作為當事人給你傳授幾招豈不是很好?”
西澤爾才不承認:“我跟他不一樣!”
郁周下巴一抬:“那你聽還是不聽?”
西澤爾猶豫。
“或者你是打算繼續信網絡上那些老套過氣的追求手段?”
“……聽!”
*
從午飯時間開始,一直到母子倆開車抵達醫院。
這路上全程,郁周都在以她當年舊事為例子傳授經驗。
比如她剛開始對西澤爾他爸是什么看法、因為什么契機開始轉變、一些不滿的小細節讓西澤爾記住別再犯……
說著說著,就變成吐槽大會,畢竟恩愛夫妻也會出現小矛盾。
郁周就抓住這些點,讓西澤爾千萬別走他爸的老路,惹女孩子生氣。
西澤爾在習慣后,也能在耳里自動過濾掉不想聽的話,只收集有效信息。
“好了,差不多就是這些吧,我想到什么再給你補充。”郁周說完就要下車,臨開車門時突然意識到,“我們好像沒換衣服?”
他們一路上都光顧著說事去了,哪里注意得到身上的衣物裝扮這些。
郁周穿的是奢侈大牌的夏季新款高定,手里拎的是愛馬仕稀有皮鉑金包,開的是一輛白色賓利。
西澤爾穿著稍微休閑,也不是顯眼的品牌,卻是塞維爾街老裁縫手工定制,從面料到剪裁都無可挑剔。
沒有衣著掩飾,母子倆養尊處優的氣度多得快要溢出來,轉眼都能上T臺,再繼續裝窮著實沒有什么說服力。
郁周擰眉有些苦惱:“不對,就算我忘了,你也不可能忘,路易更不會忘。”
西澤爾輕描淡寫地嗯了聲:“是我讓他不用準備的,你不是想要外婆跟你離開嗎?放心,今天過后,你的心愿就能達成,自然也沒有演戲的必要。”
但考慮到他那張知名度過高的臉,西澤爾還是選擇戴上眼鏡和帽子。
第498章 矛盾終爆發
郁周說不出的心情復雜。
她不知道能成為母親態度轉折點的契機是什么。
她只知道,這個契機背后可能意味著一場狂風暴雨。
“今天你外婆出院,我不想讓她不開心,更不想讓她氣病。”
“堵不如疏。”
郁周也不得不承認,西澤爾說得對。
與其拖拖拉拉反受其害,不如干凈利落快刀斬亂麻。
“那就走吧。”
她也很想知道,今天又會有怎樣的大戲在眼前開場。
抱著這樣的心態,原本迎接母親出院心情還不錯的郁周,一路都是心事重重,腦子里的那根弦更是崩得緊緊的。
直到來到李老夫人的病房附近,看到走廊上那個因焦急而忍不住來回踱步的熟悉身影,郁周在恍然大悟的同時,也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郁程。”
她沒喊哥,而是徑直喊了對方的名字。
聞聲抬頭的郁程皺皺眉,也不是沒注意到這細節。
不過他心里壓著的事沉甸甸的重過一切,也讓他下意識沒去追究。
“來了。”他扯起嘴角,看也沒看郁周身后的西澤爾,隨口打發他,“你舅媽在里面幫你外婆收拾東西,你先進去看看,我有話要跟你媽說。”
西澤爾丟給郁周一個“看好戲”的意味深長的表情后,點頭進了李老夫人病房。
郁程這才能從繁雜的思緒里抽空去看妹妹郁周,這一看,卻是有些驚艷到了。
就好像時光倒流,取代了現在這個黯淡失色的妹妹,當年那個容光驚艷、高貴嫻靜的妹妹又出現在眼前。
或者是郁周本人的美麗和氣場壓過了外在,又或者郁程關注的只有他所在意的那件事。
他并沒有注意到郁周衣服和包袋的昂貴,更沒有注意到郁周今天有所不一樣。
“阿周。”他久違喚起當年親昵的稱呼,“你最近跟郁西他父親的關系怎么樣?”
郁周似有所感,咬重語氣:“我們當然很恩愛,十年如一日的恩愛,他對我也很好,沒有人對我比他對我更好。”
郁程咬咬牙,嘆道:“可是……你這樣過下去,真的幸福嗎?”
原本難以宣之于口的話,在開了一個閘口后,就很難擋住泄洪之勢。
郁程也徹底放棄猶豫,將心里話對郁周通通說了出來:“你跟了他二十多年,兒子都已經這么大,可他還是一事無成,根本不能給你帶來富裕安定的生活,你覺得這樣下去真的有必要嗎?阿周,你還記得你當年在郁家過的是怎樣錦繡富貴的生活嗎?我不信你真的對當年生活半點懷念都沒有,阿周,就算有抱怨也可以跟我說出來,不必強撐著,我是你哥哥啊。”
不知道在心里打了多久的腹稿,才會開口就是這樣的長篇大論。
郁周冷笑了聲:“為什么我說很幸福,你一個字都不相信?非要一廂情愿地臆測我很悲慘潦倒?還有,什么叫我跟了他?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個一無是處永遠只能依附別人的附庸對嗎?”
郁程皺眉反駁:“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值得更好的!我不想看你一個堂堂的郁家大小姐,過得這么窩囊貧窮,我想要讓你風光亮麗的生活有錯嗎?”
郁周輕哼道:“郁家大小姐?一個被精心規劃人生、只為賣出更好價錢的商品,也配叫郁家大小姐?郁程,你說我過去在郁家的生活錦繡富貴,可為什么我的記憶里全是壓抑窒息?”
郁家這些年會敗落,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這棵大樹早就腐朽惡臭,內里被蟲蛀空,當年那些鑄就郁家風骨的祖訓被忘得一干二凈,只余留糟粕禍害著后代子孫。
就像郁周,所謂的郁家大小姐,到頭來也脫離不了郁家之女四個字,而在極度重男輕女的郁家,這四個字與商品無異,所有郁家女孩都是聯姻工具,她們的未來就是嫁到好婆家,然后為郁家謀取更多的利益。
更何況郁周的父親,原本不是受重視的嫡系一脈,他能上位,完全是靠他能夠娶到李老夫人這樣家世手腕并重的好老婆,以及在平庸同輩襯托下還算不錯的經商能力,這樣才脫穎而出,最終走上郁家掌權者的位置。
就算到現在,也還有郁家人看不上郁周的父親,覺得他跟腳太差,母家門楣不夠高,撐不起郁家掌權者這個分量,話里話外都是都他的輕蔑和不屑,哪怕這些人其實用的都是郁周父親掙來的錢。
對郁周父親這個掌權者尚且如此,對郁周又會好到哪里去呢?
郁周小小年紀還在憧憬著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時,郁家現實就已經殘酷擊碎她的所有幻想,讓她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公主,只不過是郁家待價而沽的商品。
后來她果然如長輩所愿,收起所有的叛逆和利刺,以大家千金的模樣博得所有長輩的一致認可,更是成為他們盤算中價值最高、未來最光明的商品。
卻無人知道,她的聽話和懂事才是最漫長的叛逆,她用了許多年的時間讓長輩們都信任她,最后親自將她送出國,從此逃出囚籠,天闊任鳥飛。
之后的半生,她也花費更多時間,包括來自西澤爾父親、丈夫大衛的力量,一點點洗刷掉童年的噩夢陰影,試圖用鮮花和陽光將其覆蓋。
但現在郁程看她的眼神,讓那些陰霾重新卷土而來。
意識到郁程想做什么的郁周,雞皮疙瘩爬滿全身,止不住的發冷。
可郁程完全看不懂郁周悲哀的眼神,他甚至覺得郁周是在無病呻吟,皺眉斥道:
“你怎么能這么說長輩?太讓人失望了!長輩們為你規劃,也是為了讓你未來過得更好!否則你當年是怎么考上的斯坦福?現在你把人生過得一團糟,還倒過來指責長輩?郁周,做人不能這么白眼狼!”
看郁程字字發自肺腑、句句慷慨激昂。
還在沉痛怒斥郁周的自私狹隘,貶低她的人格,把她的成就歸結為長輩規劃就抹掉她的所有努力。
第499章 失望
郁周看郁程說得他自己都快信了,既覺得悲哀,也覺得諷刺。
她也不想再跟郁程繼續爭執下去,因為她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徑直問道:“所以,你非要我承認過得不好的目的是什么?單純的擔心我?”
郁程憂心忡忡地看著郁周:“嗯,我擔心你,你不能再繼續墮落下去,之前的二十多年已經任性夠了。”
郁周忍著骨子里的冷意:“那按照你的意思,是想讓我離婚?”
郁程竟然厚顏無恥地點點頭:“如果你愿意的話,就盡快安排回國,之后的事情我會幫你考慮。”
郁周緊緊掐著掌心,強忍著憤怒:“你說的會幫我考慮,是不是已經考慮好了?你到底在打算些什么?”
郁程原本不想這么快就說,但是看郁周不愿松口離婚,他不得不道出他的計劃,讓郁周自行掂量兩者之間的好壞。
“上次見到的姚先生還記得吧?他當年是你的追求者,至今也對你念念不忘,正好他離異單身,家里也只有一個女兒,如果你能嫁給姚先生,自然能過上想要什么要什么的生活。”
郁周雖然早有預料,可是看現在郁程說得這樣坦蕩直白,更完全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錯的樣子……
心里那些憤怒,忽然間蕩然無存。
因為憤怒只存在于郁周對郁程還保留著對兄長尊重和期待的前提下。
要是郁周對郁程這個血緣哥哥再無奢望和期許,那自然也就不再需要憤怒。
“你可真是……明明白白的郁家人啊。”
放下對兄長的親情濾鏡之后,郁周已經能很明白地看清郁程的嘴臉。
他里里外外都是徹底的郁家人,把血緣當算計,把別人當傻子,把親情當利益。
郁周想起前幾次和郁程見面時,他每每說的那些話,現在看來原來都是鋪墊。
大概是郁周看郁程的眼神太直白、太鄙夷,臉皮厚如郁程,也稍有不適。
“我這是為了你好……”
“郁程。”原本被郁程親手關上的病房門,突然被打開了,站在門后的是面色嚴肅沉重的李老夫人,“你進來說話。周周,你也進來。”
郁程還沒得到郁周的確切回復,哪里愿意被老夫人打斷:“媽,我跟阿周還有話要說,等我們商量完再……”
“進來!”疾言厲色的李老夫人,收斂起這些年軟綿綿的好脾氣模樣,竟然也有幾分威懾之意,讓郁程不由自主地一抖。
他似乎忘了,母親當年也是商場上縱橫捭闔的鐵娘子,只是后來為了照顧家庭才退出經營,把所有產業都交于丈夫打理。
這些年她在家養花養草、修身養性,也讓人忘記她看似柔和的面容下,藏著的是怎樣的雷霆手段。
這下郁程再也不敢反駁,乖乖地走進病房,隱約有著不好預感。
不過他太遲鈍,感覺也太淡,剛升起來,就被踏入病房后的違和感所沖散。
郁程擰眉看著妻子和外甥,忽然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為什么妻子畏手畏腳地靠窗站著,外甥卻自在任性地翹著二郎腿玩手機?
也是這時候,郁程才發現外甥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以前是個毫無存在感的人,今天卻連散漫地靠在沙發上的姿態,也無不宣揚著他的存在,教人幾乎從他身上挪不開眼。
難道是因為穿著的緣故?郁程這才注意,不管是郁西還是郁周,今天都沒再穿得灰撲撲的樣子,也讓母子倆的風華再難掩蓋。
擰眉沉思的郁程,顯然沒有注意在妻子的動靜。
她在看清郁周的穿著后,眼睛瞪得像要發光,不斷地朝著郁程擠眉弄眼試圖提醒,可惜郁程根本沒有接收到她的信號。
郁程妻子忍不住,輕咳一聲干脆想要出聲:“郁程……”
“你先不要說話。”在郁周攙扶下踱步進來的李老夫人,忽的喝止她,威嚴地看著郁程,“剛剛你和你妹妹在走廊上說了些什么?現在講給我聽聽。”
郁程忽然有些難以啟齒:“是……一些私事。”
李老夫人肅容道:“你們兄妹倆什么私事,連我這個母親都不能聽了是嗎?”
郁程出生那會兒,李老夫人正是忙碌于事業之時,對長子的要求也相當高。
反倒是老爺子,對郁程而言,算是個有求必應的親切父親。
所以郁程對自己的母親,多多少少存在畏懼。
當下也不敢隱瞞:“我也是為了她好,您看阿周,這二十多年在國外過的些什么日子,好好的郁家大小姐不當、豪門生活不過,非要嫁個一無是處的男人!我這個當哥哥的也是看不下去了,才想勸勸她,讓她早點醒悟。”
沙發上的西澤爾,看似置身事外,其實也在打游戲之余,分神傾聽那邊的對話。
捕捉到關鍵詞的“一無是處”,險些被逗得笑出聲。
他很想知道,聽到這話的大衛臉能黑成什么樣。
除了他以外,其余人基本都笑不出來。
郁程是言辭殷切,仿佛字字句句都是為了親妹妹在考慮;
郁周是面無表情,已經對兄長失望的她完全懶得解釋;
李老夫人是壓抑憤怒,她一眼就能看穿兒子的打算;
還有郁程妻子,簡直快要壓不住說話的沖動。
最后,是李老夫人嘆息出聲。
她輕聲道:“然后呢?讓你妹妹離婚,嫁給你看好的人選,再通過這條關系,去為你增加砝碼,再順便把郁晟撈出來?”
李老夫人也沒給兒子留半點情面,將他的盤算徹徹底底地撕破遮羞布,擺在眾目睽睽之下。
哪怕在場的基本都是家里人,郁程難免有種被戳穿心思的尷尬,臉像是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他下意識瞥向沒有任何反應的郁周,試圖做最后的挽救,囁喏道:
“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阿周好,我是她的親哥哥,又怎么會害她呢……”
“當然,你沒有錯。”李老夫人失望地閉上眼睛,語氣里有著難掩的頹喪,“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你還抱有幻想……”
------題外話------
平安夜愉快
第500章 離婚
李老夫人對這個大兒子,總是有份愧疚的。
當年生他的年紀還輕,對做父母沒有太深認知,更沒有做父母的準備。
生產前兩個月,她都還在為了公司的事情忙碌,產后兩個月更是風風火火地恢復了工作,把尚在襁褓的郁程丟給了育兒嫂。
郁家不缺請保姆的錢,帶著郁程長大的保姆更是多達三個,但這些都不能彌補沒有父母陪伴的事實。
郁程本身性子就內向,那個年代請來的保姆文化程度也不高,總喜歡用他來開玩笑,便讓他更是不喜說話。
直到長至三四歲,李老夫人才發現他性格上的問題,已經不僅僅局限于內向,而是幾乎到了自閉的程度,沒人能和他交流。
其他小孩更是不愛跟他玩兒,在背后取笑他是個傻子、啞巴,恰好這些話被郁程和李老夫人一起聽到,李老夫人心疼,郁程卻是滿臉無所謂。
正好當時李老夫人懷上郁周,抱著養胎和照顧郁程的打算,于是決定就此退出公司事務,回歸家庭并好好養育她那一雙兒女,原本雄心勃勃的視野規劃也盡數擱置。
后來郁程在她耗費大量心血的努力下,終于把性格扭轉過來,變得開朗外向,可他仍然不親近她,總覺得母親偏愛妹妹,所以他也更喜歡對他有求必應的和藹父親。
李老夫人也的確與女兒更親近,郁程的話戳中她的心窩子,讓她對長子始終抱著那份愧疚,希望能從其他的地方彌補他。
支持郁周借出國機會脫離郁家之后,她更是把心思都放在郁程一人身上,知道他想要郁氏,便忍著惡心放棄離婚,留在郁家為他爭取權利。
奈何郁程能力實在不行,李老夫人為他多番籌謀,他都爛泥扶不上墻,這些年在集團內沒有擔任到真正重要的職務,更別提獲得郁老爺子的認可。
這也讓李老夫人越發放不下心,想著反正年紀也大了,女兒一家過得幸福完美就已經讓她無憾,除此之外不能奢求太多,便徹底打消離開郁家的想法,就此得過且過下去。
直到此刻。
她看清長子那張臉,看似道貌岸然,其實全是算計。
像極了他的父親,那個既要賢惠妻子、也要暖心情人的惡心男人。
心里的所有愧疚和期待忽然間煙消云散,也讓李老夫人再難忍受下去了。
接下來李老夫人說的話,驚呆了除西澤爾以外的所有人。
“今天出院后,我不會回郁家。郁程,回去告訴你爸,我會讓律師把擬好的離婚協議書發到他手上,讓他盡早簽字。”
郁程愕然瞪大眼睛:“什,什么?媽你要什么?離婚?”
連郁程妻子都以為聽錯了:“離婚?媽你不能這樣做??!你離婚了我們怎么辦,郁晟又該怎么辦!”
郁程妻子大概最明白,他們一家還能在集團內保留現在的體面,而不是被姓張女人的那對私生子女擠壓到完全沒有生存空間,全靠著李老夫人多年來在集團內的威望和地位。
要是失去李老夫人的支持,那她的丈夫就完全失去競爭繼承人的可能性,更別提現在還在監獄里、等著家人解救的兒子郁晟!
郁程妻子嗅到危險氣息,為此深深的惶恐不安。
反倒是郁程還看不清局勢,也顧不得對母親的畏懼,脫口而出:
“媽您是不是瘋了?您都八十歲了!這個年紀離婚是為了讓別人看笑話嗎?”
原本處于震驚、表情空白的郁周,聽到郁程這口無遮攔的話,頓時不滿極了。
她當即呵斥:“你怎么說話的?媽為了你忍了這么多年沒離婚,現在臨老還不能任性一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郁程眼也不眨,甚至還有些惱怒:“既然媽都忍了這么多年,為什么不再多忍幾年!她都八十歲了還有多少年能活……”
“啪!”
伴隨著郁程妻子尖叫的,是郁周狠狠扇在郁程臉上的清脆巴掌聲。
“郁程。”郁周咬牙切齒地看著她越看越陌生的兄長,“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郁周那巴掌足夠用力,打得郁周半邊臉紅透了,甚至迅速腫了起來。
他捂著臉,臉色陰晴變幻不定,就像是手雷終于扯掉保險栓,心態開始爆炸。
他顧不得那么多,怒道:“瘋了的是你們吧!你故作清高不愛錢,非要過窮困潦倒的生活!媽一把年紀還想離婚,也不看看離開郁家之后怎么生活!我只是想活得現實一些,這有錯嗎?”
看著郁程在憤怒中猙獰扭曲的臉,李老夫人和郁周母女倆,竟然齊齊冷笑。
兩人對視一樣,似乎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悲慟和失望,以及徹底的解脫。
李老夫人抬手示意郁周不必開口,然后用柔和卻堅定的語氣說道:
“正因為我已經八十歲,所以不想生命里留下遺憾,如果我還能活一年,那我希望這一年也是能脫離郁家,自由自在的生活。至于你說的,我離開郁家之后怎么生活……郁程,你怕是把你母親想得過于無能了。”
多年來,那人作為過錯方,出軌私生子這么多事,簡直有數不清的把柄讓她收集,打官司想輸都難。
離婚協議書她也找律師擬過無數次,最后卻總是因為種種理由放棄擱置,沒想到這協議書竟然真的會有派上用場的那天。
李老夫人在做下決定后,胸腹那口悶氣也隨之散開,整個人似乎都通暢愜意了,一種輕松感在她年邁的身體里油然而生。
李老夫人也懶得再與郁程多說,揮手叫上郁周和西澤爾,帶上行李離開。
留下茫然無措的郁程,以及他憋悶后終于爆發的妻子——
“你以前總說你妹妹嫁到國外過得窮酸潦倒很是凄慘,那為什么她一身行頭都是好幾百萬?還有她手上的愛馬仕稀有皮,還是定制版,不是頂級富豪客戶根本接觸不到!你妹妹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說什么?”
郁程的表情裂開了。
第501章 打開
“媽,你終于決定離婚了!”
離開病房的郁周,總算反應過來,頓時在母親面前興奮得像個小女孩兒似的。
她從那張姓女人出現,就開始勸母親離婚,后來出國也勸母親離開,結婚也勸過,之后回國探望更是勸過無數次,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這次母親主動松口,對郁周來說簡直就是出了一大口氣!就算剛才被郁程的嘴臉氣得快要心肌梗塞,那她現在也是無比痛快的!
“你想得真是太好了!何必把自己放在郁家這個爛泥潭里和他們共沉淪呢?還不如跟我一起出國……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散散心,瑞士空氣好,我們去那里怎么樣?”
郁周喋喋不休,已經開始計劃母親離婚后,要帶著她怎樣去享受生活了。
西澤爾落在兩位女士后面,聽得隱隱發笑,很想知道被母親拋在計劃外的父親是怎樣的心情。
李老夫人瞥見外孫的笑容,拍著郁周手臂打斷她的話,寵溺又無奈。
“好了,你也是年近半百的人,怎么還這么不穩重,沒個當母親的樣兒。”
郁周順著李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視線看到西澤爾,恍然想起一件事。
“差點兒忘了,郁西,你外婆離婚的事情,可是交給你了。”
離婚到底是樁麻煩事,尤其對李老夫人來說,結婚這么多年,又牽扯到巨額財產,光是官司都能打上好些年,所以郁周干脆讓西澤爾來處理這件事。
可郁周的打算,卻讓李老夫人多少覺得不自在。
她想法偏向傳統,能在這個年紀離婚已經是下了很大決心,又怎么好意思讓外孫插手,讓年輕人看了笑話。
她想也不想,當即拒絕:
“我也有律師,認識很多年了,對方也是足以信任的人,哪里需要麻煩郁西?”
“那不一樣,媽,你也知道真的打官司會跟他們糾纏多久,難道你不想盡早離開郁家嗎?”
一力堅持的郁周,用這個理由把李老夫人說得啞口無言。
到最后,李老夫人也不得不答應。
郁周看李老夫人松口,更是開心地將她扶上后座。
隨后把駕駛座交給兒子,讓他先送她們回莊園。
一路上,李老夫人看著飛逝的風景,以及逐漸出現在眼前的京郊莊園,心情也慢慢舒暢了起來。
但與此同時,卻有人心情糟糕到了極致。
郁程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醫院離開的。
他和妻子到回老宅的一路上,都始終保持沉默,誰也沒有再提關于郁周的事。
夫妻倆心事重重地前后邁進老宅大門,卻迎面撞見并不愉快的一幕——
張凌那雙兒女正圍著郁老爺子說笑,張凌也坐在一側,賢惠溫柔地削著蘋果,仿佛他們才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而郁程夫妻只是突然踏足的不速之客。
郁程本來就糟糕的心情,頓時變得更差。
他立刻去看郁老爺子,顯然被那兩人哄得很好,面色紅潤,半點看不出先前的病態。
他那兩個弟弟妹妹,也沒比他小幾歲,卻硬是能拋掉面子在家彩衣娛親,這份本事只能說不愧是小三生的孩子嗎,天然就懂爭寵?
郁程臉色愈發陰沉,率先大步走過去,喊了聲:“爸!”
郁老爺子只稍稍抬眼看了他,態度很是冷淡。
還反問起他:“你怎么來了?”
自從前段時間郁晟東窗事發被抓后,郁老爺子待他就一直沒個好臉色。
郁程本來都習慣了,可是看到他那強力競爭對手的弟弟也坐在父親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敏感的神經頓時被觸碰:
“爸!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郁老爺子還詫異:“今天能是什么日子?”
郁程看到他那雙弟妹臉上笑意更深,狠狠咬住后槽牙。
“今天是媽出院的日子,您是不是忘了?”
“原來是今天?”才想起來的郁老爺子有些愧疚,余光若有若無地往張凌身上飄,輕咳兩聲,“那她回家了?那我讓廚房準備接風宴,或者我們一家人去外面吃也行。”
張凌也很識趣地放下削到一半的蘋果:“哎呀,我突然想起來還約了人,這時間快到了,我得先走了!”
她知道郁老爺子沒有將她劃分進聚餐的一家人里,便主動找了借口,給了郁老爺子臺階下。
她的這份懂事貼心,也從來都是郁老爺子最熨帖的地方,現下也滿意地看著張凌頷首。
若是往常,郁程必然會注意到這些耍心機的小細節。
但現在他哪里還有這些心思,硬聲說:“她沒有回來。”
郁老爺子了然:“是不是我沒去接她,所以不高興了?我知道上次你小姑跑去她面前說了難聽的話,這事是你小姑不對,她從小就是個性格,而且說到底也是關心則亂,讓你媽別跟她太過計較。”
說著,郁老爺子就叫人備車,說要親自去醫院接李老夫人。
郁程阻止了他:“不用了,媽不在醫院,郁周來把她給接走了。”
郁老爺子當即皺眉:“郁周?她什么時候回國的?怎么沒人告訴我?現在郁周住在哪里,我要去……”
“爸!”郁程有些崩潰,“現在這些都不是重點!媽讓我轉告你,說她要離婚!協議書很快就會送到你手上!”
郁程這句話,簡直是在看似平靜的郁家,丟下一顆深水炸彈。
張凌險些破壞了表情控制,連她生的那雙兄妹也偷摸交換了眼神。
最震驚地應該是郁老爺子本人,他趔趄著險些摔倒,還是張凌扶住了他。
他一把甩開張凌的手:“你媽要跟我離婚?怎么可能!她都這個年齡了……她離開我能做什么!”
李老夫人過去許多年,雖然和郁老爺子關系冷淡、貌合神離,但她始終是住在這郁家老宅主樓旁的獨棟小樓里。
不管郁老爺子什么時候去,她都在那里,從未離開過一步。
郁老爺子甚至覺得,她會在那棟小樓里待到死。
可現在卻突然來告訴他——
她要離開了?
郁老爺子茫然又無措。
第502章 律師上門
直到帶著簽字的離婚協議書的律師們出現在郁家之前,整個郁家上上下下,都不覺得李老夫人是來真的?! ∮衾蠣斪右晃墩J定老妻只是為沒接她出院,以及先前與郁靈之間的矛盾,而在生氣,等氣過了就好了,并在郁程焦急勸說的時候,嚴厲地呵斥了他?! 埩枰灿X得霸占郁夫人六十年的李老夫人,不會這么輕易的讓位,在剛開始短暫失態過后,已經能整理好心情,茶里茶氣地安慰郁老爺子說什么姐姐只是一時想不開,可惜被煩躁的郁老爺子一把撥開?! 埩枭哪请p兄妹倒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恨不得趁這次在父親和他妻子的矛盾間火上澆油一把,最好讓鬧離婚變成真離婚。這樣的話,他們母親一旦上位,對他們爭奪郁家財產也會有著相當大的幫助?! 〔贿^他們沒急著現眼,而是默契地按兵不動等待時機?! 【瓦B不小心聽到這樁秘聞的郁家下人,也在轉頭議論紛紛,話里話外都覺得老夫人是被氣急了才會說離婚的話?! ∷麄兊南敕ǘ俭@人的一致,覺得李老夫人都八十歲的人了,還能折騰什么呢? 唯有郁程夫妻?! ∷麄冇H眼看著母親說出那番話,看她心如死灰,更明白她這次多么決絕?! ∮绕涫怯舫?,這二十幾年妹妹不在國內,母親對他怎樣上心他是明白的?! ∷膊簧?,心里隱隱清楚母親在激烈爭吵過后,放棄離婚的理由是什么?! ≈皇撬冀K裝看不見母親的付出,或者說把那付出當成理所當然,作為被偏愛而有恃無恐的一方,直到現在他才感覺到害怕?! ”粧仐壍幕炭职鼑?,骨縫里鉆出森冷寒意?! ∫恢钡酵盹堊郎?,他都是味同嚼蠟的樣子,整個看上去不安極了?! ∽谑孜坏挠衾蠣斪右姞?,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要是不想吃就滾下桌去!免得杵在這里惹人心煩!” 他這話罵的是誰不言而喻,郁程那雙弟妹都幸災樂禍地偷偷看他,張凌也在假惺惺地安撫老爺子的脾氣?! ∮舫虆s顧不了這么多,對老爺子的話也沒什么反應,直到妻子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提醒?! 【驮谶@時?! ∮艏业墓芗掖掖易哌M來?! ∵@位老管家也是在郁家工作多年的老人,行事向來處變不驚,深得老爺子信任?! 〉F在卻是一臉震驚難言,來到飯廳硬是訥訥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 ∵@樣本就心情不好的老爺子更是郁結,渾濁威嚴的眼睛掃過去: “有什么就說!” 老管家用力咽下口水,聲音顫抖: “有,有客人來拜訪……” “這個時間能有什么客人拜訪?” 郁老爺子對這不識趣的上門客人有些不悅?! ±瞎芗抑е嵛岚胩?,終于在郁老爺子的逼視下吐出那句: “是……老夫人的律師。” 郁老爺子臉色有瞬間的變化,但又很快歸于平靜?! ?ldquo;什么律師?她還非要鬧這么大不成?呵,我看她鬧到最后要怎么收場!” 郁老爺子不屑嗤道,仍然覺得老妻不過是在借此機會威脅他,說不定還是為了她兒子的繼承人位置故意行的手段?! ∷换挪幻Φ淖尷瞎芗覍⒙蓭熣堖M來,自己也背著手慢悠悠來到會客廳?! ∷x開之后,飯廳其他人哪里還要食欲,自然是緊隨其后?! ∑渲杏忠杂舫棠_步矯健,跑得最快?! ∮衾蠣斪拥诌_會客廳時,管家口中的律師們已經到了?! ∷黄淙辉谶@里看到了老妻多年合作的那位律師?! ∮衾蠣斪痈鷮Ψ揭惨娺^多次,頗為熟悉,現下也跟對方點點頭?! ?ldquo;趙律師,好久不見了。” 除了趙律師,身邊還跟著十來人,都是西裝革履,精英意味濃重的律師?! ∵@些人加起來,看著倒是氣場強大浩浩蕩蕩,但郁老爺子并沒有太放在眼里,隨意掃過之后便作罷?! ≮w律師見狀,也只是推了推眼鏡腿,隨后笑吟吟地向郁老爺子點頭問候,態度跟往常別無二致?! ∮衾蠣斪油魑簧嘲l上一坐,老神在在的看不出半點窘迫慌張?! ≈钡接舫痰热烁诌_客廳,悄無聲息地也尋位置坐了,他也只是斜瞟一眼,沒有說什么?! ≮w律師笑著看向郁程的方向,停頓幾秒后,又轉到會客廳邊緣角落里的張凌身上,笑意里不由得多了些鄙夷痛快?! 〔贿^他很快收斂正色:“郁程先生應該已經向老爺子轉達了李老夫人的態度。” 郁老爺子淡定點頭:“是的,犬子回來已經說了,倒是讓趙律師看笑話了。” 趙律師搖頭:“哪里,都是我應盡的責任。不過老爺子,今天作為老夫人主要律師的人不是我,而是這位。” 隨著趙律師介紹的手,郁老爺子才注意到趙律師身邊還坐著個中年人?! Ψ矫嫦嗫粗融w律師還有年輕幾歲,面容普通和氣,瞧不出什么特別來?! ?ldquo;你好,郁老先生,我是李老夫人的委托律師,這是我的名片。” 郁老爺子的眼神,在看清那張純黑富有質感的名片上用燙金字體印出的所屬律所及職位時,乍然發現變化?! ∮衾蠣斪哟松舆^很多名片,有的人會在上面印出很多頭銜來證明自己身份不凡,也有人自信到只用一個名字便足以讓所有人認識?! ∶媲暗穆蓭熅蛯儆诤笳?,雖然名片上僅有律所名字和職位,但那大名鼎鼎的律所名稱足以讓郁老爺子收起所有的輕蔑?! ∷y以言喻此刻的古怪心情,帶著一絲不敢相信,問那個模樣看似普通的律師: “你,真的是她的律師?” 據郁老爺子所知,這種級別的律師基本站在行業金字塔的頂端,外人只知道他的高昂咨詢費,但事實卻是連接觸到這類律師的機會都沒有?! ∵@些律師也是世界頂級富豪的專屬,是沒落郁家早已接觸不到的階層?! 《拮颖澈罄罴?,更是飄搖欲墜多年,又哪來資格和財力聘請這樣的律師? 郁老爺子覺得,這背后肯定有貓膩。